“如果最后证明文章的东西是虚构的,我表示非常遗憾,我参与到里面了,我不会逃避这个责任。”针对目前各方对于NgAgo技术的质疑,浙江大学医学院基础医学系研究员、韩春雨论文的共同专利申请人、论文的另一合作者沈啸回应,“这次事件无论结果如何,是个标杆性事件,对各界都有很大的启迪。当局、媒体、科研单位以及科研工作者在未来如何应对这样的科学事件,怎样行为才能让一个事情按最理性的方式进行,怎样才是对检验成果和推进成果的研发是最适当而有效的方式,我们都需要思考一下。”
在《自然-生物技术》上发表的论文部分截图
这一切源起于今年5月2日,河北科技大学生物科学与工程学院副教授韩春雨在《自然》子刊《自然-生物技术》上发表关于NgAgo基因编辑新技术的论文《NgAgo:DNA 单链引导的基因编辑工具》,称NgAgo可以用来编辑哺乳动物基因组。此文一经发表,便引来国内外关注。然而,剧情急转直下,多位中外科学家尝试重复该实验,纷纷宣告失败。8月2日,河北科技大学表示将在一个月内让韩春雨采纳适当形式公开验证,届时将有权威的第三方作证。而至今河北科技大学所承诺的一个多月过去了,韩春雨方仍未有任何回应。
10月初,13名科学家实名呼吁对韩春雨启动调查。这13名科学家都在NgAgo诞生开始就跟进重复和验证,大多耗时两个多月,全军覆没。10月12日,微信公众号“知识分子”发表北京大学讲席教授饶毅、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副所长邵峰就韩春雨研究给河北科技大学校长致信的始末一文,信中建议河北科技大学按照国际惯例成立由校内和校外相关专家组成的委员会,认真仔细核实韩春雨的研究成果。
为何至今未公开数据?
“我只知道韩春雨仍在持续地研究和改良这个技术。从开始到现在一口气没有歇过。”沈啸说,“他说会公开第三方独立验证结果,那么我们不如等一等。但如果第三方的消息迟迟不到,需要呼吁杂志社展开调查或韩春雨自证。”
论文的截图显示,沈啸在其中参与实验设计和报告撰写工作。
作为论文的共同作者之一,沈啸的工作在于对实验的设计提供建议并协助论文撰写,并未参与到实验过程当中,他所看到的也是论文中呈现出的数据。在质疑声开始出现时,他就反复问过韩春雨实验数据的真实性,“我跟他再三确认,看到的会不会是假阳性?是不是细胞有污染情况?他去查了以前的实验记录告诉我,都是真的,非常确定,非常自信。”
而针对最近韩春雨在《科技日报》上,关于“无需自证清白”的答复,沈啸说,“我和韩春雨认识很久了,对他的人品很信任。他对于科学真的是非常努力而且有进取心,性格上非常好胜,因此在媒体上的一些言语也表现了这个性格特点,我认为从主观上说他作假的可能性很小。”沈啸说。
“从科研工作者角度来讲,我如果有一个方向能够去推进,非常愿意用文章以及申请专利的方式来公布数据,而不是贸然公布。也有可能科研工作者之间有合作,或者和机构合作,签一些协议,可能韩春雨需要对方同意才能公布这些数据。”沈啸猜测。
如今,沈啸和他的实验室也在重复该项实验,“和大多数科研人员一样,我是用自己的实验系统来做,不是严格重复他的实验(韩春雨)。我更相信我自己实验室做出的结果,现在我已经发现了比较有趣的现象,有些是论文里没有讲到的,我会继续投入做下去。我希望通过后续发表论文以及出一个专利这样的方式公开它。”
尚有关键技术未公布?
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魏文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之所以存在这么多人无法重复实验的现象有三种可能:NgAgo技术是高效的基因组编辑技术,但国内外至少上百家实验室的效率为零,唯一可能是相关课题组隐瞒了关键的实验步骤;NgAgo技术能够工作,但是效率很低;而国内外至少上百家实验室的尝试为不工作,则课题组在论文中严重夸张了NgAgo的效率;完全不工作。对于第一种情况,魏文胜解释为:“这是严重的学术不端。”
“如果他能够把关键步骤和数据公布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这当然是好事。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关键技术没有公开,可能他现在正在做这件事。但我认为韩春雨是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他应该对他的实验体系有所掌握,不会不负责任地乱说。”至于为何这么多人重复试验没有成功,沈啸认为存在以下原因,“可能是有一些技术瓶颈,或者有一些不是很明确的地方。一篇文章很难说明这个技术的各个细节,这都是要后续很多研究和文章来完善和继续发现的。”
10月11日,河北省委机关报——河北日报报业集团的官方网站河北新闻网发表了一篇署名凌瑶的文章《“科研英雄”背后社会舆论的悲哀》称学者质疑韩春雨的科研成果操之过急,并指出韩春雨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透露核心技术。
究竟是否应该在论文上公布实验技术和细节,《自然》官方对于“数据和材料的可利用(Availability if data and materials)”的规定是:“发表的论文必须能够让其别人按照文章所说的技术细节进行重复。因此,作者应提供相关的材料、数据和相关协定以便读者能够据此进行重复。任何隐瞒或限制相关材料或说明的行为都会被揭发。”韩春雨在今年8月8日提供过一份protocol,但仍未有人宣布该实验可被重复。“我只能说他认为他的实验就是按照那个protocol做的,但至于为什么其他学者按照protocol做不出来,我不知道。”沈啸说。
此前,《自然-生物技术》杂志已发表声明要求韩春雨课题组将材料、数据、代码和相关实验流程及时向读者提供,不可加以不当限制。但迄今为止,《自然-生物技术》还未有进一步评论。
质疑下当局仍大力扶持有欠考虑?
在越来越大的质疑声中,韩春雨当选河北省科协副主席、荣获“美丽河北最美教师”称号,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颁发的100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河北科技大学也获得了河北发改委给的2.24亿元财务拨款。在河北科技大学官网上,9月30日公示了韩春雨作为中青年科技创新领军人才推荐人。
针对官方对韩春雨授予的荣誉和给予的资金支持,饶毅和邵峰在致河北科技大学的信中称,“河北科大如果真的在近日开学典礼横幅那样热捧韩春雨、继续争取2亿以上经费,恐怕欠合适,建议考虑暂缓,待验证结束后确定。”魏文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到目前为止,在国内外如此强烈的质疑声中,没有任何调查行动,反而当事方频获奖励、荣誉及巨额资助,令人费解。”
“据我所知,韩春雨并没有主动去推这一成果,河北科技大学可能对这项科研成果的判断太早,需要一个过程去消化和吸收,但从当局的角度来讲,我认为是没有什么不恰当的。”据沈啸所说,两亿多的经费真正给韩春雨支配的并不多,主要用于学校建基因编辑的中心等设施建设上,“所以不要有太多误解”。
韩春雨和他的合作者,左一为沈啸
对于韩春雨的实验研究是否有机构进行资金支持,沈啸告诉笔者,“按学术常规论文的所有作者都必须在论文的”致谢“部分标明自己的基金来源。我标注了我的基金,韩春雨没有基金。但这个研究基本上是韩春雨通过各个渠道自筹的,我的资金没有投入实验部分。”韩春雨在文章发表之前就向他表述过自己的担忧,因为韩来自非985、非211高校的大学副教授,即使发表了这样的成果,也不太可能拿到国家重大基金的支持,而这项技术成果又需要后续大量的投入来迅速推进。“但结果恰恰相反,各级当局和部委非常重视,不看他的背景,单纯看他的成果就对他开始重视。这体现了国家对人才和科研成果的真心爱护,我是从国外回来的,对此印象极为深刻。”沈啸认为,从第二个角度来说,基因编辑技术的应用前景非常广,但所有的知识产权基本都在国外,中国在韩春雨之前基本没有一个在基因编辑技术本身研究上做出成果,“现在通用的CRISPR技术三年内申请了800多个专利,将近一天一个,这是非常严峻的问题。如果当局不重视,不投入资金进行后续研发,很可能后续的进展更新会被国外抢走,因此从国家角度非常重视我认为是对的。”
第三方调查机构究竟由谁承担?
说起韩春雨10月8日就“重复实验失败”答记者问时表现出的反对自证清白的态度,沈啸说,“如果《自然-生物技术》这样的机构进行调查的话,韩春雨就必须自证清白。除此之外,怎么能让一个科研工作者在其他实验室对你产生质疑的时候,自己来公开自证清白,我觉得很多科学工作者都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方式。”不过沈啸也说,迄今为止,《自然》这样的官方机构尚未就调查一事联系他,“学术界的常规是由杂志组织调查,而不是一个国家的当局机构组织调查。”
然而,一位国际知名学术期刊主编日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其实真正有责任和权力对成果开展调查的是作者所在单位,以及为课题提供经费的资助者。”
笔者就此询问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此前韩春雨的项目《NgAgo-gDNA基因编辑技术的完善及应用研究》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100万元的资助),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截至目前他们尚未收到相关的调查通知。记者就此去电河北省科学技术协会,并无回应。
那么究竟谁有权作为第三方启动调查?如果一篇论文遭到同行的质疑,《自然》在Correction and retraction policy规定中提到,会将同行评议的结果公开发表,在驳斥文中,作者应提供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原始论文的错误。
在中国科学技术部科研诚信建设办公室出台的文件《科研活动诚信指南》中,提到了第三方调查机构的责任,科研资助机构的作用是,“公开科研资助计划的申请和审批程序;保证审批过程的公开、公平、公正;在不违反保密原则的情况下公开审批结果,接受公众监督,并对公众提出的异议、投诉或举报作出回应;通过内设机构或委托第三方机构对自主项目的实施过程进行检查、监督或监理,并建立相应的奖惩制度,保证项目的正常进行,防止科研经费被浪费或滥用;要求项目承担单位制定调查处理科研不端行为举报的政策和程序。”
《科研活动诚信指南》截图
至于为何这项基因编辑技术的专利在浙江大学,而非韩春雨所在的河北科技大学,沈啸回应:“韩春雨和我在准备文章的时候,就疏忽了知识产权的保护,后来我们了解到,论文公开后就将成为公共知识而无法申请专利了。所以到去年12月,文章随时可能被接收的情况下,匆忙准备申请专利。”后来,由于考虑到浙江大学在专利保护的程序和经验上可能会相对快捷有效,沈啸便通过自己所在的单位,浙江大学进行专利申请,“我由于对职务发明认识不足遗漏了河北科技大学,现在浙江大学也正在办理把河北科技大学变更为共申请人的手续。”
“我希望提醒科研工作者的是,知识产权的保护是重要和复杂的,大家在研发的时候首先要想到的是如何保护知识产权而不是发表论文。”沈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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