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的博客维基百科本周遭遇了震荡：维基媒体基金会执行董事里拉·特雷迪克福(Lila Tretikov)因为遭到维基社区中大量编辑的强烈反对被迫辞职。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件事可能相当于知乎或者天涯的管理层，因为用户的强烈抗议，不得不引咎辞职一样。
但特雷迪克福离任被维基编辑们反对的原因有点让人费解：为维基百科开发一个比谷歌还要透明公正的搜索引擎，以挽回维基百科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正在大量流失的流量。具体怎么回事，我们还得从维基百科互联网时代遭遇的危机开始说起。
维基百科的流量危机
去年8月，互联网分析公司SimilarWeb发布的一份分析报告显示，维基百科从2015年年初开始，每月平均流失了3亿桌面用户。作为全世界流量前十的网站，维基百科每月仅来自PC的独立访客数量，最高就可以达30亿人。由于维基百科中大量的词条页面都被其他网站链接作为注释内容，网站流量的一举一动，都被全球互联网从业者当作是网络环境的晴雨表来看待。显然，3亿用户在这其中不是小数字，所以维基百科到底发生了什么，成了当时全世界都在问的问题。
SimilarWeb分析认为，有一部分流量流失是网站格式从不加密的http协议，转向更为安全的https加密协议造成的，因为这会防止其他网站通过网络爬虫抓取维基百科内容制造“山寨”维基百科出来，自然也会降低自动程序带来的访问量。但更关键的数据是，来自谷歌的导流也相应减少了：当年5月至7月，维基百科从谷歌获得的流量减少了11%，每月减少的流量超过2.5亿次。
虽然有人怀疑谷歌在算法上进行了调整，影响到了维基百科在搜索引擎里的排位，但谷歌对此坚决否认。不过在当时，美国科技媒体Business Insider给出了另外一种假设：谷歌正在向搜索结果中安插进更多简洁易懂的信息，用户从搜索结果页里就能找到答案，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点击维基百科的链接了。
(图注：谷歌在搜索结果页中加入了从维基百科抓取的简短内容，虽然维基百科的词条仍然有很高的排名，但看过右侧边栏内容的人或许很难有兴趣再去点击那些只有文字的连接了。)
哈佛大学的研究者们找到的证据恰好能够支持这种假设。他们发现，谷歌给自己网站的排名确实比维基百科等优良内容来源要高。而除了维基百科之外，美国知名点评网站Yelp和旅游网站TripAdvisor的流量也出现了类似的下滑。
如此一来，维基百科开发搜索引擎的逻辑就不难理解：这是狙击谷歌，维持自身流量的无奈之举。
搜索引擎项目引起的维基“三国杀”
如果维基百科是一个公司，这种逻辑完全没有问题，但问题就在于，维基百科并不是公司，而是一个网络社区、协作网站和非营利组织的共同体。
事实上，与其说维基百科是一个庞大的网站，倒不如说是维基社区里十万多义务编写词条的编辑们所组成的社区。网站中的词条只是这个社区通过协作工具产生的产品，而维基媒体基金会则是维持社区正常运转的服务机构。
在这样的运营架构下，相信你也能理解，维基百科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其实是数量庞大的编辑。介绍维基社区内部运作的“维基人”博客(Wikipedian)作者，同时也是维基百科编辑的威廉·贝乌特勒(William Beutler)在特雷迪克福辞职之前，曾经向网络媒体Vice.com介绍说“社区是一个志愿组织，由那些认同维基百科理念的人组成，然后才有了基金会。”
但搜索引擎开发计划引起了编辑们的担忧。“基金会对社区的疏远越来越严重”，贝乌特勒担忧基金会中来自社区的人越来越少，而硅谷背景的雇员越来越多：“这就像是一场文化冲突，而且还是一场颇具毁灭性的文化冲突。”
为什么一个产品计划能够造成如此巨大的震荡？关键词是透明度，这也是维基百科能够迅速成长的原因：网站每年都会公开自己的战略计划和财务信息，而维基百科自己也会保存下所有的编辑信息。
但维基百科计划开发的搜索引擎却是一个没有对外公开的秘密项目。直到今年的春节期间，科技媒体El Reg披露了维基媒体基金会内部流出的文件。文件显示，基金会获得了来自奈特基金会(Knight Foundation)的25万美元捐款，还设计了与谷歌界面高度相似的搜索引擎原型。此外，文件还透露了维基媒体基金会的整体计划：耗资250万美元，打造一个比谷歌还要可靠的，名为“知识引擎”(Knowledge Engine)的搜索引擎。最终，基金会在2月15日承认了此事属实。
(图注：今年年初，维基百科泄露文件中包含的产品原型图，和谷歌的界面非常相似。)
这在维基社区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编辑们担忧这个维基版的搜索引擎意味着维基百科的核心将会从人类通过编辑文章完成的知识共享，转移到自动化生成的数据查询上去。但更让编辑们愤怒的，是基金会前后不一，遮遮掩掩的态度。
维基百科的创始人吉米·威尔士(Jimmy Wales)事发前曾表示维基百科与谷歌竞争是“胡扯”。而在事发之后，威尔士和基金会对外的表态，又变成了该项目用于改善维基百科和其他产品的搜索体验，并不会发展成为谷歌那样的商业搜索引擎。
但内部文件对知识引擎的描述，却是“创建浮现高质量的互联网公共信息的模型。”文件中还描述了项目可能面临的风险，包括“商业搜索引擎对互联网搜索引擎使用的主导”，以及“谷歌、雅虎或其他大型商业搜索引擎可能会忽然在类似项目上投入资源，降低本项目成功的可能性” 。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的整体开发需要6年才能完成。体量如此巨大的项目，维基媒体基金会却没有对社区进行任何公示，也没有写入年度计划，或者其他任何的公开文件中。
维基百科已经背离理想？
在贝乌特勒看来，维基媒体基金会的所作所为已经背离了吉米·威尔士创立维基百科时所设下的理念：“基金会里很多人都有硅谷经验，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厌倦仅仅运营一个百科全书了。”
维基社区欧洲经理利亚姆·怀亚特(Liam Wyatt)也有同样的感受：“搜索引擎是表达我们使命的一种潜在方式。我们的使命是透明和协作，但一个神秘的搜索引擎，它的使命不是这样的。”
早在知识引擎被曝光之前，维基媒体基金会本身就因为搜索引擎和社区之间角色定位产生了裂痕。去年，维基媒体基金会信托委员会成员詹姆斯·赫尔曼(James Heilman)遭委员会解职。而赫尔曼曾经暗示过解职原因，是他在内部要求公开奈特基金会的文件。
但在维基百科的讨论页面里，威尔士表示赫尔曼的言论是“肮脏的谎话”，并表示赫尔曼的一系列行为辜负了社区的新人，违反了社区的价值观。但就在赫尔曼遭到解职不久，维基百科的一位社区资源总监也表明将从组织辞职，透明性问题是其中部分原因。
贝乌特勒和怀亚特都认为，这些人事变动都意味着维基百科在根基上发生了转变，而搜索引擎计划只不过是这种转变的表象而已。问题的核心，是维基媒体基金会正在从在线百科全书，向着硅谷科技公司的方向缓慢进化。但基金会的本质，应该是非营利组织才对。
贝乌特勒指出，维基媒体基金会的董事会成员中，有五人和谷歌有关。刚刚辞职的特雷迪克福，在2014年接任执行董事职位之前，也是来自硅谷的软件工程师。Vice曾经就此向基金会求证，但没有收到置评。
怀亚特的担忧来自于维基百科在缺少志愿编辑参与的情况下，用算法自动生成内容的影响：“问题就在于他们会不会把这件事看作是取代编辑社区的潜在方案。虽然说用算法取代编辑社区是一种阴谋论，但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相比之下，贝乌勒斯特能够理解基金会面对上文谷歌搜索功能改良带来的恐慌：“我猜(基金会的)想法可能是‘谷歌不需要我们了怎么办？’既然问题是由谷歌而生的，那么创造一个我们自己的搜索引擎，我觉得这个逻辑就很自然了。”
但在他眼里，知识引擎注定会夭折：“行业真空下，竞争是好事。但对维基媒体基金会来说，觉得它能打造出谷歌的竞争者简直是疯了。我不喜欢和别人说他们的梦想已经变了，但以维基的预算状况，在(文件中描述的)时间框架里，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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